《大学》开篇曰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应该说跟《孟子》中“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”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明明德,可对应于孟子的“四德”即仁、义、礼、智,或者可对应于董仲舒的“五常”即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此“四德”或“五常”可对应于个人之内在修养。儒家之道虽始于亲亲,始于修身,但并不止限于此,而亲民则是一种在此基础上的外推,亲民可对应于孟子的“仁民”。止于至善,何谓至善?倘若我们只认为便是孟子的“四德”、董子的“五常”、程朱的“天理”,则实际上与“明明德”并无差异,岂不是一种理论重复?“至善”并不止于明明德,亦不止于亲民,应该是在二者基础上的更广的外推,那便是“爱物”。“爱物”并不限于思想情感的认知,而是“知行合一”。
如果用冯友兰先生的“四境界”说来看,这里的“亲亲”可称之为人的“功利境界”,即为私、为个人的利益而生活,“仁民”则是“道德境界”,即为公、为社会的利益。至于“爱物”,则可称之为“天地境界”,即觉解宇宙、“真际”,彻底了解人生的意义,为宇宙的利益而生活,以至与宇宙合一,达到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的理想境界。后世的儒家,无论是两汉经学,宋明理学,还是清代的“朴学”、金石学,都鲜能有超出“爱物”境界者。身为“北宋五子”之一的张载,在其著书《西铭》中提出了“民胞物与”的观点,也正是在继承“爱物”这一天地境界思想的基础上所作出的。
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,人们在评价孔孟儒家价值观时,提出儒家重视“爱有差等”自然是不错的,但是这只是停留在儒家价值观中的第一层次(亲亲主要指孝悌这一层面),亦如冯友兰所说的“功利境界”。其实,孔孟的儒学价值观并不限于此,在它的后面还有两个更高的层次存在,即“仁民”与“爱物”,我们亦可称之为“爱无差等”。如果仅仅停留于“亲亲”的层次,那么儒家的这种传统伦理思想必然会因为时代的发展而终遭抛弃的。因为伴随着现代市场经济与网络媒体的发达,人与人之间关系也在不断发展变化,由过去的重视血缘亲情,重视地缘与友缘,逐步转到重视职缘、业缘上来。当然,血缘亲情在任何时代都是必需的,这里主要是指片面的强调“亲亲”,从而导致眼界闭塞,而不能由己及人,进而阻碍上升到更高一层的道德境界。然而,如果能够在重视血缘亲情的基础上,更看到其中的“仁民”和“爱物”思想,另如郭店竹简《六德》中所言“门内之治恩掩义,门外之治义断恩”,我们便大可不必如此悲观了。相信这一思想在任何时代,在任何历史和社会条件下,都不会过时的。
正是基于这一点,我们才会说,马克思·韦伯在他的名作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所指出的儒家伦理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将不再适应社会发展需要,因而必然会最终遭到淘汰的观点是片面的。马克思·韦伯没有正确认识和评价儒家的价值观,有的研究者似乎也没有给予充分认识和公正评价。
另外,传统文化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——自身的独立性、超越性以及变迁性。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价值观也是如此,其中很多内容比如勤劳、节俭、务实、重视教育、文化亲和力,个人信用和忠诚互惠、仁民、爱物等,都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意义和价值。此外,在儒家价值观的发展过程中,它的很多思想也在不断地变换着内容和形式,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,这种追随时代的变迁性也决定了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,这种精诚博爱的价值观,会放射出属于时代的光彩。这,或许就是我们需要敬重和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原因和意义之一。